再忆张国荣:既然是喜欢的事,当然要求做到最高水准

你当年唱《想你》，今日，我们想你

后天就是4月1日了，13年前的这天，

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人世。 

于是每年的这天，一批批人都展开各种形式的纪念。 

其实每一次怀念张国荣，都是我们的一次扪心自问：

我们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，爱穿裙子便穿裙子，爱躺着唱就躺着唱。

有多少人能如他，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，

既然是喜欢的事，当然做到最高水准。

 

正如新书《念荣》一书作者韩乔所写：“在‘后张国荣时代’，张国荣的宝贵‘遗产’不是悲剧与伤感，而是‘后现代主义’呈现出的一种立体面貌。张国荣留下与社会主流文化抗衡的意识形态，有着一层文化解放的意义。”

 

《念荣》没有分析张国荣的电影和歌曲，也不探讨他的艺术成就，只是从6岁直到离世，详细记录，没有光环地展现了张国荣的一生，从他的成长和生活中出发，不刻意，不回避，写出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，为大家展示出一个真实、生活中的张国荣。

《念荣》的出版，为众多荣迷展现出了更加立体、清晰的张国荣。书中文字朴实真切，没有刻意雕琢大家对张国荣的想念，也没有隐瞒张国荣生命中的关键事件，只是坐下来和你聊聊每年4月第一天我们都会格外怀念的他。

 

红·雌雄并生

文：韩乔

1996年12月12日，24场的《张国荣跨越97演唱会》在红馆开锣。

  

如果大家问我会唱到什么时候，

我会答：是今生今世……

 

他在重返舞台的第一场个唱上说：“阔别舞台7年，我一直没有后悔过，当时我是全心全意离开……现在再开演唱会是一件好事，自己感觉根基深厚了，希望事业上可以再创高峰。如果大家问我会唱到什么时候，我会答：是今生今世……”

这是张国荣的第五次大型演唱会，整个演出大纲都是他的构思。

由《风继续吹》《红颜白发》《风再起时》重新编曲串成的开场音乐拉开了演唱会的序幕。做成锥体的镜面罩逐渐打开，张国荣出现在灯光中，身穿羽毛拖地大衣，用带着大片艳红色羽毛的面具遮脸。一个男舞蹈员单膝跪在旁边，不时用痴迷的眼波扫向他。

当他缓缓摘下面具的一刻，红馆之内，仿如君临天下。时隔7年，再次踏上这个台板，他依然保持唯我独尊的王者气派。

这时候的张国荣，刚刚在阿根廷大病一场，身体状况不太理想，即使急急增重、不停健身仍然略显消瘦。但是，舞台上的他风采不减当年，浓郁醇厚得教万人迷醉，唱功依旧无懈可击，舞姿依旧活力四射。

这次演唱会，张叔平为张国荣和舞蹈员设计的前卫造型令人目眩神迷，妖娆而华丽，但是，最受人瞩目的，还是他的表演。

音乐声中，他傲慢地、优美地或吟唱或曼舞。脱下长袍后，里面是一袭暗红色的水晶西装，内配黑网衬衫，大红领带，冷艳得很。

他在表演中尽情释放，演唱、舞蹈、台词，来去自如。

无论是服装，还是表演，他永远都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歌手，在20世纪80年代如此，进入90年代后期亦如是。

 

他完成了从女到男的角色蜕变，

不屑再被纠缠，

只留下一抹怨毒、浓艳的笑容。

 

 “有一只鸟儿，不断、不断地飞，没有脚的……”一段独白将演唱会带进幕幕经典的电影及电视剧之中，《阿飞正传》《霸王别姬》《风月》等片段悄然随歌声飘进观众脑海。

进入演唱会的后半段，就是在香港以及华语乐坛都难得看到的破天荒尝试。

张国荣身披黑色丝质浴袍亮相。那单薄的衣料，泛着一层迷离的光泽，由胸膛至腰间，从双肩到背部，都是充满男性之美的性感曲线。

没有多余的道具和布景，他沐浴在光柱中，踏着慢悠悠的脚步。他是一个流淌着的男人，挑逗的眼神，媚意的摆手，都充满了诱惑。步履迈开，浴袍的下摆在空中飘飘荡荡，唯一的依靠就是那沉郁多情的歌声。

那是一曲《偷情》。

“或者，偷欢算不上偷情，亦比，寂寞人值得高兴……”

忽然，一朵妖花在黑暗中盛放。

他站在舞台的出风口之上，任凭袍衣飞扬，化身成一朵盛放的妖花。他拉开衣襟，露出右边胸口上的文身，那是一把缠着带刺蔷薇的匕首。

他用性感、撩人的动作来征服观众，用肢体语言说了一个大胆的故事。

40岁的男人竟然浑身都散发出万种风情，蚀骨销魂的魔力欲盖弥彰。终于，颠覆性别的异色诱惑由《红》推向沸点。

穿上黑色镂空舞衣、用黑丝带蒙住眼睛的舞蹈员从台上各个角落冒出，有的两人成对，有的三人一组，神态靡艳，处处都是互相重叠的剪影、模糊不清的贪欢。

恍惚间，鼓声忽而停止，《红》的前奏音乐响起。被烟雾包围的身影乍隐乍现，一下子，闪亮的黑西装，火红的高跟鞋，双手紧抱着腰的张国荣凄然现身了。

“红，像蔷薇任性的结局，红，像唇上滴血般怨毒，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，从镜里看不到的一份阵痛，你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……”

他唱着舞着，指节一弯，膀臂一抬，犹如旦角的水袖；他桀骜不驯，眼神冷傲，如入无人之境般陶醉；他在男舞群的簇拥中风骚尽现，高跟鞋令他的身姿更添婀娜。

暧昧的节奏里，他漫不经心地跟舞蹈员调情，所用的语言是探戈。曼妙而契合的舞步，挑逗性的动作，身贴身、面贴面，他们搂抱、旋转，融化在诡异的激情中。

忽然，他推开了一直缠绵的对象，转身躺在台上。他轻轻抬起穿着丝袜的脚。两个男舞蹈员为他脱下高跟鞋，换上黑色平底鞋，一边，接着另一边，然后慢慢扶他起来。他完成了从女到男的角色蜕变，不屑再被纠缠，只留下一抹怨毒、浓艳的笑容。

现场观众早已经陷入阴阳易位的震撼之中，屏声静气后，哄堂响起如雷掌声。

舞台上，他以表演者的身份，把一个男女同体的天生尤物带到观众眼前。他用心思、胆量和演出提升了演唱会的艺术价值。

 

不用闪躲，

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

 

他在舞台上的努力为他换来大批年青乐迷的拥护。在了无新意的香港乐坛里，张国荣成了一个划时代的创新标志。他的音乐流丽绚烂，表演破格立新，歌迷不再局限于80年代的一批“追星族”，许许多多的青少年也都开始为其着迷。

继《红》之后，张国荣又出版了粤语EP《这些年来》及国语大碟Printemps。《这些年来》体现了他走过风雨之后的沧桑心情，而Printemps则以法语的“春天”一词来命名，封套设计及歌曲风格都有着拥抱大自然的味道。虽然歌迷对两张专辑的反应普遍不俗，但较之先前的《红》，它们明显未能为他发挥出最大的个人特色。

过了不久，张国荣选择离开滚石唱片。

这时候，已经成为环球唱片公司香港区主席的陈少宝主动前来，游说张国荣加盟。两人彼此相识多年，而且早从新艺宝时期便并肩作战，所以，张国荣很快便落实改投到环球唱片旗下。

《陪你倒数》、Untitled、《大热》几张专辑陆续而来。《陪你倒数》曲曲动人，配合音乐电影《左右情缘》的主打歌《左右手》，一直被外间视为隐喻性取向的曲目。EP的Untitled精益求精，五首情歌，一时如诗篇般温柔，一时深情性感，一时轻淡浪漫。

《大热》专辑的制作质量一流，撇除了商业元素，《大热》最值得欣赏的是林夕替张国荣量身订造的宣言式歌词，先以粤语版本《我》的几句“多庆幸，大地上不止一种足印……告诉世人何谓勇敢”作开始，然后以国语版的“不用闪躲，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”作终结。

同名主打歌《大热》由张国荣作曲，带着神秘色彩的背景音乐和躁动的节奏给听众带来一种紧张的气氛。产生紧张感的原因简单不过，因为他的《热·情演唱会》就在2000年举行。

演唱会举行前，有关方面几乎完全没有透露过半点内容，但从演唱会的宣传海报上也不难察觉到一件事：赤裸肩膀的张国荣以略显娇柔的动作把手举在半空，呈现出中性美的无限诱惑。

歌迷固然期待张国荣这次在舞台上会带来怎样出神入化的演出，而一众娱乐版面的记者更是严阵以待……当然，他们为的只是次日的头版标题。

 

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，

爱穿裙子便穿裙子，

爱躺着唱便躺着唱。

 

第一场的《热·情演唱会》于2000年7月31日举行，地点同样是红磡香港体育馆。

这次演唱会由张国荣亲自担任艺术总监。法国时装大师Jean Paul Gaultier负责设计造型、服装，是他唯一一次为亚洲艺人设计的舞台服饰，的确，他的选择正确得很，因为只有张国荣才能演绎出该批服装的精髓。

演唱会形象的设计意念是“从天使到魔鬼”：开场的纯白色羽毛装象征着天使的化身，接下来，天使变成了身穿古董贝壳裙的人间美少年，然后是一位拉丁情人穿着金色西装翩翩而来，那个披着一袭银红色服装的主人翁正是魔鬼化身。

演唱会头段，他演绎了较新的《梦死醉生》《寂寞有害》，还有越唱越有韵味的经典歌曲《不要爱他》《风继续吹》《侬本多情》等。

“哥哥，你太棒了！”有人这样喊，但谁也听不清楚，因为所有人都在欢呼，都在挥舞手里的荧光棒。

张国荣转过身，然后解开发髻，轻轻摆弄着柔柔的披肩长发。

他在台上更衣，上万双眼睛就透过剪影看着布幕后面的撩人身姿。

演出、形象、舞台效果都是无可比拟的震撼。这是一种个人化的表演，与一般歌手的个唱大相迥异，完全是赤裸裸地表现出张国荣的自我性格、喜好。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，爱穿裙子便穿裙子，爱躺着唱便躺着唱。因为他与众不同，他是个认认真真的歌手，全心尽力地唱歌、表演，他驾驭得了任何一个舞台、任何一场演出。

他唱出了《我》。

用最诚恳、真挚的歌声唱完了这首歌之后，他说：“我和林夕两个人创作出这首歌，其实我们的用意就是说：上帝生每一个人出来，都应该是平等的。无论他们是黑人也好，白人也好，黄种人也好。有些人喜欢猫，有些人很喜欢狗……但我觉得有的人就会喜欢特别点的人，这样他们才会觉得开心。如果是这样的话，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成全他们呢？每个人都有自由，去选择自己的生活。”

“我不是在这里说教，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这个成绩，但是我只是想讲，我，在这里，就是，永远永远用一个善的心去对待所有的事。”这一番自白让所有现场观众都深受感动。

 

电影、唱片、演唱会，

他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，

既然是喜欢的事，

他当然要求能做到心目中的最高水准。

 

连串的快歌组曲掀起了演唱会的高潮，他像变魔术似的，瞬间把台上、台下都变成了狂野派对。

“Come on！起来跳舞！快点！起来！来，来，来！”穿上白色背心和牛仔裤的张国荣兴奋地高呼，那头长发也跃动起来，“喂！Everybody come on！Yeah！Come on！Yeah！”

每场演唱会开到这个时候，全场观众都会立起身来，在他的热力笼罩下快活地载歌载舞。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，40多岁的他又唱又跑又跳，一步都没有停过，跳起舞来比20多岁时还要好。他轻轻一抬手指就引来一阵尖叫，随意一扭腰肢，就足以颠倒众生，像《无心睡眠》那样几乎是亘古不变的一套舞步，在他的腿上跳出来，仍然让人百看不厌。

在过往的日子里，娱乐圈的名与利，要赚的他已赚够。电影、唱片、演唱会，他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，既然是喜欢的事，他当然要求能做到心目中的最高水准。